先生,不僅是一種稱謂,更蘊(yùn)含著敬意與傳承??煽跋壬撸粌H在某一領(lǐng)域獨(dú)樹一幟,更有著溫潤深厚的德性、豁達(dá)包容的胸襟,任風(fēng)吹雨打,仍固守信念,將深沉的家國情懷根植于血脈之中。
捧著一顆心來,不帶半根草去,為后生晚輩持起讀書、做人的一盞燈。
中國之聲特別策劃《先生》,向以德性滋養(yǎng)風(fēng)氣的大師致敬、為他們的成就與修為留痕。
喻繼高:“一張好畫,今天看是好畫,明天看還是好畫,擺在歷史上還是好畫,一張畫就能把你感動得要命,才能成泰斗。我只會畫個花鳥畫,稱大師,汗顏,稱不起?!?
【人物名片】
喻繼高,1932年生,今年93歲。當(dāng)代工筆花鳥畫家。曾任中國工筆畫學(xué)會副會長等職。他早年師從傅抱石、陳之佛,秉承“對花寫照、為鳥傳神”的傳統(tǒng)畫法,形成了“繼高式”祥花瑞鳥風(fēng)格。喻繼高創(chuàng)作的《梨花春雨》《荷香鴨肥》《春江水暖》等作品,累計出版發(fā)行超過1億幅,被譽(yù)為“給花鳥以生命的人”。
93歲的喻繼高正在作畫
對花鳥工筆畫“一見鐘情”
喻繼高的畫室里,離門最近的墻上,掛著一幅《荷香鴨肥》。翠綠的荷葉上,綴著幾顆露珠。從畫前走過的人,會不由得放輕手腳,生怕步履間帶來的風(fēng),驚擾得這幾顆珠子從畫紙上滾落。
半個多世紀(jì)了,喻繼高先后畫了十幅《荷香鴨肥》,每一回,都得這里調(diào)幾筆,那里添一點(diǎn),總歸不能跟之前的一樣。
喻繼高:你看畫這些荷花,都是荷花塘里的寫生,我站在岸上夠不著,就站在淤泥里頭,對著荷花,一張一張地去寫生。畫畫要吃苦的,你不到荷花塘里去,你就畫不出荷花。
青年喻繼高
畫畫的苦,19歲之前的喻繼高是不知道的。爬樹捉蟲、下河攆鴨,隨時可以撒歡的田野,隨處都能入畫的風(fēng)景,少年的畫本上,一筆一畫都是樂子。直到考入南京大學(xué)藝術(shù)系,喻繼高的日子里才有了幾分考驗(yàn)。
喻繼高:就背著一個行李卷,補(bǔ)了好多補(bǔ)丁的一個小被子,帶著幾本中學(xué)課本就跑到南京來了。那個時候就一件黑棉襖,里面也沒有襯衣,夏天就一件粗布襯衫,晚上就在清水里頭揉一揉,第二天還沒有干又穿在身上?;锸迟M(fèi)交不出來,那時候窮到這個樣子。
喻繼高與恩師陳之佛先生60年代初的合影
但一上課,窮學(xué)生喻繼高就闊了起來。講臺上站著的先生,是陳之佛、傅抱石。只一節(jié)課,喻繼高就選定了中國畫,此后七十多年,沒有變過。
喻繼高:傅抱石老師給我們上課就帶了一本陳老畫的彩頁,是陳之佛先生給他大兒子結(jié)婚畫的彩頁,畫的碧桃小鳥。看到陳老畫的這些小雀子都是我小時候喜歡逮的,就從第一眼我就決定了,叫一見鐘情。
在傅抱石、陳之佛先生主持下評選江蘇省青年畫展作品
只是,這份深情,險些被所謂潮流卷走。彼時,全國多所美術(shù)院校紛紛取消中國畫,這讓想學(xué)中國畫的學(xué)生,該怎么辦?
喻繼高:那個時候一味地崇拜西洋,認(rèn)為中國畫沒有立體感,沒有透視。傅抱石先生他是畫中國畫的,他文藝?yán)碚摳鞣矫娣浅8?。他就講,這個中國畫是我們民族優(yōu)秀的傳統(tǒng),怎么都到我們這一代就斷絕了?要斷了,上對不起前輩祖宗,后對不起后人。他就講中國美術(shù)史,歷代的,民族的,找了故宮的周刊發(fā)表的一些畫,還有徐悲鴻先生收藏的《八十七神仙卷》,反正好的畫他都介紹給我們。
傅抱石(后排左二)、陳之佛(后排左五)與喻繼高(后排左一)等留影于南京師范大學(xué)
歲月長河里淘洗過的經(jīng)典,堅(jiān)定了喻繼高的選擇。20來歲的小伙子揣著所學(xué)走出校門,迎頭卻是一盆冷水。
喻繼高:說我什么,你這個年紀(jì)輕輕的,你畫這都是老頭子干的事兒,你畫這個有什么用?就不讓我畫。我就說,你說你的,我畫我的,一是我喜歡,第二群眾喜歡。我到后來畫的畫拿到老家,那個困難時期,群眾能見到一包糖、一包果子,不得了了,但是看到畫,我舅舅家那些孩子搶的搶,奪的奪。我就是這個心愿,我要畫好畫給群眾去看。
頂著壓力畫的《荷香鴨肥》印成年畫后銷售了48萬張
還沒等喻繼高作出更多的畫,陳之佛、傅抱石兩位先生先后因病辭世。隨后,便是十年浩劫。在那個年代,傅抱石的畫作面臨遺失和毀壞的危險。喻繼高抱著先生的畫作東躲西藏,直至后來把429幅作品完好地交還師母手中。當(dāng)年他守護(hù)的,又何止是老師的畫作?
喻繼高先生習(xí)慣了到各地去寫生
喻繼高:那時候認(rèn)為山水畫、花鳥畫是最毒的砒霜,殺人不見血的軟刀子,哪個敢畫?沒一個人敢畫。我想了個主意,我畫荷花,鴨子。中央那時強(qiáng)調(diào)農(nóng)林牧副漁全面發(fā)展,你到南京來不吃鴨子?群眾那么喜歡吃鴨子,我不怕批,我頭一個畫《荷香鴨肥》。
微山湖的鴨子,喻繼高再熟悉不過:活鴨子沒毒,難不成畫到紙上就有了毒?
喻繼高:這種題材接近群眾,不要費(fèi)多少周折就理解了。畫家第一要明確為什么畫?傅抱石先生給我們上課,要創(chuàng)作出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作品。
《荷香鴨肥》
1972年,《荷香鴨肥》作為年畫出版,一版不夠,加印,再印……48萬張年畫銷售一空。
1976年,喻繼高和六位畫家赴湖北等地寫生作畫
春江水暖鴨先知。改革的春雷響起,喻繼高和同行背著畫筆出門。坐著輪船,沿江而上。在武漢,一樹梨花扯住了喻繼高的眼。
喻繼高:我一進(jìn)東湖,一片梨花正盛開,它復(fù)瓣,一簇一簇的,從繁雜的城市忽然到了一個安靜的那么一個環(huán)境,那時候也沒有人,一看湖水又安靜,毛毛細(xì)雨,把我感動的,掏出本子,站著畫。畫累了蹲著畫,蹲累了坐在泥地上畫,靠著樹畫。寫生一天,沒有離開那棵梨樹,沒有吃飯,也沒有喝水,沒離開一步,一直到暮色蒼茫。所以畫家不光是畫,心靈的感受是重要的,你要用最高的感情去表現(xiàn)它。怎么樣把它表達(dá)出來?就像一個少女穿著一身白紗的衣服,通過這一張畫能感覺到它的茂盛,有生命的,又清新,又高雅,有情有義。
那天回到住處,喻繼高坐在床邊,眼前還是那一樹籠在霧里的梨花。1978年的春天,就這樣住在喻繼高的心里,落在紙上,便是那幅《梨花春雨》。
喻繼高:冬天要過去了,燕子也回來了,梨花也開放了,這個花鳥畫它就是一種精神的感受,給人一種喜悅。
《梨花春雨》
喻繼高創(chuàng)作的春天也來了。《松鶴長春》《牡丹錦雞》《春色》《蓮花頌》等一批優(yōu)秀作品就產(chǎn)生在這個時期。其中,巨幅工筆花鳥畫《蒼松瑞鶴沫朝陣》長8.15米,寬2.8米,20只仙鶴繪制在4張半丈二匹的宣紙上,是他從藝生涯中繪制的最大一幅畫。
有觀眾在看過畫展后留言:站在畫前,仿佛聞得見花香,聽得到鳥鳴。吳冠中先生評價,喻繼高的作品豐滿而多樣的形,鮮艷的色,寓對比于統(tǒng)一,雅俗共賞。
喻繼高:雅俗共賞,這個不是我有本事,是大家熱愛自然,熱愛花鳥,熱愛祖國,熱愛美。大自然賜給人類的美,我們畫家才有用武之地。
耄耋之年,依然不舍畫筆,“期盼蒼天賜千年”
在老伴屠美如的記憶里,年輕的時候和喻繼高約好逛公園,只要一眼看見花開,他就掏出本子寫生,順口撂下一句“不如你一個人去逛吧”。
屠美如:早上6點(diǎn)起來以后,他就開始畫了,臉都不洗,不吃早飯,就這么畫。畫到8點(diǎn)再去洗臉吃飯,下面再接著畫。如果空下來,他覺得很難受,好像也沒有別的嗜好。
喻繼高和老伴屠美如、女兒喻慧在畫室
喻繼高60歲時,跑了三千多里路,去了西雙版納,爬了兩千多米,只為把杜鵑花看得再真切些。
喻繼高在西雙版納寫生
喻繼高:爬到山頂上想去畫杜鵑,它就在高山上才有,慢慢的一步一步爬上去。正好我們看到一些來寫生的學(xué)生在旁邊休息,他們不知道怎么掐了好多杜鵑花都擺在桌上,我說真巧了,原來看不到的,現(xiàn)在就擺在眼前,我就利用這個機(jī)會把它勾下來,畫了一張杜鵑。后來下山都不能一步步走,跟螃蟹一樣,走一步挪一步。畫家也是很辛苦的,要想得到一點(diǎn)就要踏破鐵鞋,蹲在屋子里頭也不出門,畫不好畫。
為了畫畫走過多少路,喻繼高不記得;這一輩子作了多少畫,他也沒數(shù)過。畫作再多,他也沒舍得隨便拿畫換錢。凝結(jié)心血的畫里,有更深的心思。
2016年10月,喻繼高藝術(shù)館正式開館
喻繼高:你生了五個孩子,一個孩子也不舍得送人。這是畫家的心血,不是隨便抹兩筆,我去賺錢去。群眾那么喜歡畫,他不能看一下沒有了,都是擺在畫室里,群眾撈不到看。我不但建藝術(shù)館,還建規(guī)劃教育館,建了書法館,我就想把我們的藝術(shù)普及到群眾。將來說人才,不是光老師在課堂上講幾句就完了,他能看到好的畫,他自然就會學(xué),將來就會出人才。
《梅鶴迎春》
九十三歲了,喻繼高的視力和聽力都明顯下降,于他而言,要是能再畫二十年就好了。
喻繼高:我寫了一首詩:事業(yè)未竟人已老,期盼蒼天賜千年。期盼蒼天賜給我一千年的時間,我就有更多的時間去畫了。自然界美的東西太多了,但是畫不完,人生就這一段兒,想畫的東西太多了。
【記者手記】
我是記者馮會玲。在女兒喻慧的記憶中,見得最多的是父親的背影:她上學(xué)出門時,父親面朝畫紙背向她;放學(xué)回家了,父親還是那個姿勢。在先生的世界里,總有畫不盡的花鳥自然。
從丈二、丈六、再到丈八,先生開創(chuàng)了中國工筆畫尺幅的自由。我問他,為什么花鳥工筆畫越作越大?他答:小時候在鄉(xiāng)間的田里野慣了,拿起畫筆,喜歡的也是這“廣闊天地”。
站在去年新作的那幅《荷香鴨肥》前,先生走近幾步,又退后幾步,再邁步向前,端詳著荷葉,背對著女兒說,露珠再多來幾顆就好了。
監(jiān)制丨高巖
策劃丨樊新征 肖源 陳怡
編審丨肖源
記者丨馮會玲 景明 劉宏凱 丁鳳云 王德儉 朱萍
播音丨王嫻 唐子文
音頻制作丨李曉東
新媒體丨李瑞
統(tǒng)籌丨李航
視頻編導(dǎo)丨曹懿心
攝像|馬駿 馬敏杰
視頻剪輯制作丨曹懿心
包裝設(shè)計|曹懿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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