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寵我的那個老頭

□吉晶晶

從昨天到今天，非常非常想念我的外公，一位慈愛、豁達、樂觀的老人。

外公小時候念的是私塾。只是，他讀不進四書五經(jīng)，掌心沒少被戒尺教訓，先生換了好幾撥，卻沒人教得了他。所以，在我讀小學的時候，不管考試成績好或不好，外公都會笑瞇瞇地點頭說：我小時候算是讀了十個一年級，你比我當年強多了。

外公，其實不是我的親外公，但他待我比親外公還要親。

外婆是童養(yǎng)媳，親外公據(jù)說挺自私的，家里好吃好喝的，都是他的專享，孩子們只能在一旁看著，望菜吃飯。后來，親外公去世得早，外婆一人靠拖板車、做苦工，拉扯六個孩子，有多辛苦，可想而知。過了些年，好心人介紹外公給外婆。那時的外公，已不是大戶人家的少爺了，成了四十出頭的老光棍，在一所食堂做炊事員。

他們的婚姻，一開始有沒有愛情，我不知道。但自從嫁給外公，外婆也成了有人寵愛的人，盡管日子依舊清貧。外婆常跟我說，那時她帶著6個拖油瓶，只有外公不嫌棄，而且對孩子們扒心扒肝，食堂稍有些帶油星的飯菜，外公都舍不得吃，攢著帶回來給她和孩子們。

從我記事開始，就常聽外公把外婆的名字當戲唱：“王嬌嬌，賽金花……”直到外公去世前，我還聽他這樣唱著。在他的心里，在他的眼里，這位相濡以沫近半個世紀的老伴，永遠是最美的，與歲月無關(guān)。

外公說，他最愛吃肥肉。從小到大，只要有他在，家里燒肉、燉肉，我都只管把瘦的夾下來，然后心安理得地把白花花的肥肉留給外公。其實，我不是沒有想過，外公這曾經(jīng)的少爺，是真愛吃肥肉？還是幾十年來已經(jīng)習慣把瘦肉留給孩子們了？

外公超級護短，我不管犯了什么過錯，他都不允許爸媽責怪我，更不準他們動手打我。記得有次，我明明犯了錯，卻死不認錯，跟媽媽頂撞到底，媽媽氣惱地給了我一耳光。

這可不得了，外公見了氣得跳腳，抄起一根拐杖，就要教訓媽媽，幸而被外婆和爸爸攔下來。那之后，他整整一個月不理媽媽，還放出狠話：“以后誰再敢動手打我的兒，我就不認他！”

唉，如果不是外公這么護短，或許我也不會這么任性?？墒牵棵肯肫鹚麑ξ液翢o原則的寵溺，我知道，這世上，再也不會有人像外公那樣寵我了。

外公身體一直很好，我大三那年，他90歲，意外摔了一跤，然后就一直臥床，緊接著各種毛病接踵而來。那段時間，掛念著外公的病，我?guī)缀趺總€周末都從武漢跑回黃石，就想看著他能吃能睡，就想聽他拉著我的手唱戲……

11月的一個周日，我剛從黃石回到學校，剛走進寢室，接到媽媽打來的電話，說，你外公走了……

我不記得，我在電話里說了什么，只記得，我跌跌撞撞地跑去武昌傅家坡，坐上了回黃石的班車。一路上，眼淚怎么止都止不住。

我曾想過，等外公病好了，要帶他來武漢，來我的校園轉(zhuǎn)轉(zhuǎn)，拍幾張合影；我曾想過，等外公胃口好了，我要親手燒一鍋紅燒肉，看著他大口吃肉，大碗喝酒；我曾想過，等外公100歲時，我也應該工作好幾年了，或許還有了自己的愛人和孩子，我要給他辦百歲壽宴……

可是，來不及了。外公沒有等到我有能力孝敬他，就匆匆離去。他的心里，一定也舍不得吧。他那么疼我，怎么舍得我為他流那么多的眼淚呢？！

有了女兒后的第一個清明，我抱著襁褓中的小人兒，在外公的墓碑前磕頭，我想讓他看看，他最疼的外孫女，如今也當媽媽了。如果他還在，該會多么疼愛我的這個孩子??！

如今，當女兒淘氣任性，我忍不住批評責怪她時，耳邊時常會響起外公的聲音：“有話好好說，莫嚇到我的兒了……”

外公，已經(jīng)離開我25年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