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場風雅 宋代茶道背后的收藏美學

北宋湘湖窯青白釉瓜棱形腹執(zhí)壺

2018秋拍中，拍出5600萬港幣的北宋汝窯茶盞

茶盞底部刻印有“供御”款識的黑盞

北宋定窯白釉盞托（右），宋建窯龜裂紋海鼠毛釉盞（藏家另配現(xiàn)代朱漆盞托）（左）

宋金村窯青釉浮雕荷花紋蓋罐

南宋龍泉窯青釉香鈕蓋罐

以廖寶秀《中國歷代茶事與茶器》所繪圖例為藍本的宋人點茶程序示意圖：碎茶、碾茶、羅茶、茶末置盒、撮末于盞、點茶（注湯入盞）、攪拌茶末、置茶托。 廣州博物館提供

【壹】

日常茶事 宋代茶道風雅熱

“開門七件事，柴米油鹽醬醋茶?！蔽覀兘裉斐Ｕf的這句話，就是來自宋人俚語，可見茶文化在宋人生活中的地位。而一場宋代茶事中，精致考究的茶器之美，以及器物背后的審美意象，其實都反映出宋瓷的藝術(shù)追求與宋人的生活美學理念。宋瓷在收藏界屢創(chuàng)高價，不少民間藏家爭相收藏，大多也是為其風雅美學之巔峰傾心所致。

一個標準的宋代茶道是怎樣的？與我們現(xiàn)代人散茶泡法不同，宋人飲茶法脫胎于唐代煎茶之法，稱為“點茶”，也就是茶餅經(jīng)炙烤、碾磨成末后，投入茶盞調(diào)膏，以沸水點注調(diào)出茶沫的沖茶方法。

炙茶（用炭火烘焙茶餅）、碾茶（用碾磨將茶餅?zāi)胙谐煞勰?、羅茶（用絹羅篩茶，成均勻粉末）、候湯（選水與燒水）、熁盞（溫熱茶盞）、調(diào)膏（注入少量熱水拌和茶末，調(diào)成膏狀）、點茶（沖注熱水入盞）、擊拂（用茶筅調(diào)勻茶水，并擊出茶沫），程序井然。在南宋劉松年的《攆茶圖》中，這一套嫻雅的宋代點茶規(guī)制得以呈現(xiàn)，常被引用。

而從點茶引發(fā)的斗茶，則是宋代茶事中的盛事。在《知否》劇情中，也有大篇幅的展現(xiàn)。簡單來說，斗茶所斗者，正是點茶注湯擊拂時在盞面產(chǎn)生的白沫。從北宋蔡襄《茶錄》與宋徽宗《大觀茶論》中，也能看到評判標準：以茶沫（湯花）出現(xiàn)快慢、色澤和均勻程度、茶盞內(nèi)沿與茶沫相接處有無水痕、“咬盞”程度等加以評定。

一場茶事下來，從飲食器具中分離而出的茶器，更是名目繁復(fù)，風爐、湯瓶、茶碾、茶羅、茶磨、茶筅、茶盞等輪番登場，講究程式禮法，十分考究。宋代審安老人的《茶具十二先生圖》中，就以傳統(tǒng)的白描畫法，將十二件茶具稱為“十二先生”，賜各物以姓名字號，冠以職官，將茶具之用與禮制聯(lián)系在一起。

“皇風宋韻——宋瓷與宋人生活”策展人劉斌向羊城晚報記者表示，“用了半年時間籌劃的此次展覽，是廣州博物館攜手廣州中國古陶瓷研究會共同舉辦，精選的百余件宋瓷，詮釋宋人追求的簡約之美與渾然天成的藝術(shù)。希望不僅‘讓文物活起來’，也望借此宋瓷中的生活細節(jié)之美，對今人的審美生活有借鑒意義。”

【貳】

器以載道 茶器中的宋瓷之美

“器以載道，格物致知”。器物的實用功能背后，總是蘊藏著不同時代的美學意義。宋徽宗喜愛的建盞，當然有黑釉盞有利于“浮乳”的保持和留痕的功用，但原本在民間是粗瓷的黑釉，與白色茶湯形成一種黑白對比的禪意悟道，返璞歸真，體現(xiàn)出道法自然的意境。而為了點茶時的“注湯力緊而不散”，湯瓶的壺嘴修長，成為宋代最具代表性的茶具。

詳細考證了兩宋時期飲茶方法、茶具的變化的學者揚之水表示，宋人講究的‘四般閑事’，焚香點茶、掛畫插花都不是宋人的創(chuàng)造，但卻是宋人從這些常生活的細節(jié)中，提煉出高雅的情趣，并且因此為后世奠定了風雅的審美基調(diào)。

隨著宋人“點茶”成為風尚，茶道也成為日常，茶器也發(fā)展出自己的規(guī)制，從造型、紋飾和器物組合上都有與前朝不同的變化。

“唐宋時期茶具從飲食器中剝離出來，自成體系。宋代茶具有金、銀、銅、鐵、瓷、石各種材質(zhì)，以陶瓷制品為大宗。與唐代相比，宋代茶道整套茶器，在數(shù)量上趨于簡化，與明清相比則是要復(fù)雜和程式化些。而且宋人茶器的使用配套和點茶的儀軌，也固定了下來，影響到我們今天看到的日本茶道與茶器收藏。盡管都是飲用抹茶，但唐代是煮茶，而宋人流行注湯點茶，且推崇茶有真香不加外物飲用。但像茶碾子、茶羅等物，又繼承了很多唐代茶器中的元素。另茶托與茶盞的固定搭配，也是宋代固定下來的。唐代煮茶重在味，而宋代點茶，更有技巧性，審美趣味也更強烈。”劉斌表示，從展覽中，不同茶器的規(guī)制，便可看出宋人對飲茶之道的審美意趣。

宋代陶瓷茶具不飾繁縟，獨以造型、釉色取勝，凝聚著宋人取法自然的審美情趣。例如宋代茶道崇尚白茶黑盞，因此催生了宋瓷中以黑釉為代表的深色茶盞的興盛，其中以福建建陽窯之茶盞最為著名，為宋徽宗之愛。北宋晚期更是為宮廷專門燒制黑盞，部分茶盞底部刻印有“供御”“進琖”等款識。

此外，宋代茶道中最常見的茶器，還有點茶所用的湯瓶、茶托盞和儲茶所用的蓋罐等，各大窯口均有生產(chǎn)。無論深受宋朝皇室尤其是宋徽宗個人藝術(shù)愛好影響的官窯瓷器，還是講究實用、靈活多變的民窯，都多原地呈現(xiàn)在日常生活的一場場茶事、一道道器具中。

“在傳世的宋畫以及許多墓葬壁畫中，我們發(fā)現(xiàn)宋代是非常熱愛生活、追求生活美感的。宋代的許多墓葬壁畫，主題是夫妻對坐宴樂，更多日常生活場景，而非如漢代時大多數(shù)是修仙祥瑞。其實，宋人講究的‘四般閑事’，焚香點茶、掛畫插花，都是世俗化熱愛生活的表現(xiàn)。這也說明，宋代商品經(jīng)濟發(fā)達，人們才會對生活細節(jié)精益求精。所以宋瓷以極簡主義為審美風尚，但瓷器燒制的工藝非常多元，尚古而不泥古。在皇室的推崇下，宋代民窯在生產(chǎn)仿官窯瓷器的同時，裝飾技法更加多樣，例如宋瓷已有從傳統(tǒng)書畫技法中汲取靈感，繪制出豪放灑脫的釉彩裝飾，以福祿壽、纏枝牡丹和嬰戲圖等喜慶主題，表達人們對美好生活的憧憬，也是世俗生活場景的反映?！?/p>

【叁】

美學第一 宋瓷收藏成“網(wǎng)紅”

已經(jīng)成為宋代美學代表的宋瓷，近年來在收藏市場，每有精品出現(xiàn)，就會受到藏家關(guān)注。在2018年底的佳士得秋拍中，一件北宋汝窯天青釉茶盞就拍出5600萬港幣。

其實宋瓷的收藏，從明清時已成為潮流，據(jù)傳乾隆皇帝就為其內(nèi)庫收藏的每一件宋瓷都題了詩。而國內(nèi)收藏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興起，到2012年香港蘇富比拍賣了一件汝窯洗，創(chuàng)出2.3億港元高價，不少過億的天價拍品，逐漸受到收藏界關(guān)注。

而受到宋代茶道影響深遠的日本，則成為海外收藏宋瓷的另一分支。例如2014年蘇富比上拍的一件由日本收藏家坂本五郎所藏的“克拉克舊藏北宋定窯大碗”，最終以1.468億元成交，引起轟動。有民間收藏家表示，隨著一些考古發(fā)現(xiàn)，學界認為，或許日本對宋瓷的收藏比中國還早。來自日本沖繩縣立藝術(shù)大學美術(shù)工藝學部教授森達的研究也指出，在日本列為國寶的14件陶瓷中，其中8件都是中國陶瓷，其中有4件為宋代建盞，3件為宋元時期龍泉瓷，1件南宋吉州窯瓷。

“不過，以目前收藏市場表現(xiàn)看，盡管在日本茶道這種延續(xù)了宋人茶文化的國度里，建盞的價值也是非常高，目前建窯中最貴的幾件，價值也不比汝窯低。不僅因為汝窯自明代開始，就位列宋五大名窯之首，備受推崇。主要還是官汝窯燒造時間段，存世數(shù)量少，據(jù)相關(guān)統(tǒng)計，汝窯目前傳世不過百件，完整件大多存于北京故宮博物院和臺北博物院，少數(shù)藏于海外收藏機構(gòu)或私人藏家中，因此汝窯殘件也受到藏家關(guān)注，成為收藏的一支?！?/p>

其實在宋瓷的收藏潮流中，不光汝窯，就連資深拍賣行宋瓷專家也表示，由于瓷器是生活中常用器，很少能見到一件完美無缺的宋代瓷器。但宋瓷收藏愛好者，喜愛的更多是宋瓷整體的一種美學精神，釉色與形制線條上的古典純潔感。因此即便難免磕碰，也開始從元明清的繁復(fù)美學，轉(zhuǎn)向宋代的簡約美學。

“自從陸羽生人間，人間相約春茶事?！贝禾焓秋L雅事最適宜發(fā)生的季節(jié)，蘇軾所描述的“且將新火試新茶”，其實在宋人生活中是日常高頻出現(xiàn)的場景。在近期熱播劇《知否知否，應(yīng)是綠肥紅瘦》中，每集必定會出現(xiàn)的宋人飲茶場面，讓人一窺宋人日常而考究的飲茶之道。

一個標準的宋代茶道是怎樣的？宋瓷茶具背后所隱含的美學觀與收藏觀是怎樣的？作為收藏界“網(wǎng)紅”的宋瓷，頻頻拍出高價的汝窯定窯建盞，在這場風雅茶道，呈現(xiàn)出怎樣的器具之美與生活之美？文化價值與收藏價值是否統(tǒng)一？

目前正在廣州博物館展出的“皇風宋韻——宋瓷與宋人生活”展，用百余件宋瓷精品，以及主題式陳列，帶你從器物入手，領(lǐng)略宋人日常生活的風雅之韻，了解宋代“四般閑事”背后的風雅生活美。

【肆】

諸色茶器 典型宋瓷茶器賞析

[湯瓶]

首先是煮水器具。宋人以“執(zhí)壺”作煮水之用，稱為“湯瓶”，是點茶最重要的器皿。宋人盛水執(zhí)壺湯瓶多呈喇叭形口，口沿呈內(nèi)弧形向下收縮，形成類似觚狀的頸部造型，曲柄從口沿或口沿稍下處呈環(huán)狀收至肩部，整體比例協(xié)調(diào)，呈現(xiàn)俊秀之美。腹部多為瓜棱形，借鑒金銀器樣式，瓶嘴處設(shè)計凸顯宋人妙思。如宋徽宗《大觀茶論》載：“注湯厲害，獨瓶之口嘴而已。嘴之口欲大而宛直，則注湯力緊而不散；嘴之末欲圓小而峻峭，則用湯有節(jié)而不滴瀝。蓋湯力緊則發(fā)速有節(jié)，不滴瀝，則茶面不破?！?/p>

[茶盞] 黑釉為上

由于宋時斗茶崇尚茶沫鮮白，以純白色為上，以黑盞盛茶，在茗戰(zhàn)中最能凸顯茶湯之色和湯花之白，因此催生了宋瓷中以黑釉為代表的深色茶盞的興盛。其中以福建建陽窯之茶盞最為著名，北宋晚期更是為宮廷專門燒制黑盞，部分茶盞底部刻印有“供御”“進琖”等款識。

建窯之外，宋代定窯、吉州窯、耀州窯以及四川廣元窯亦受時風影響，生產(chǎn)黑釉茶盞，各具特色，如吉州窯鷓鴣斑紋盞和木葉紋盞，均為茶具珍品，時人以詩文“鷓鴣斑中吸春露”譽之，木葉紋盞暗含禪意，受到此時吉州禪宗興盛影響；耀州窯以刻花、印花裝飾手法聞名當世，并將此法融入黑釉茶盞中，所產(chǎn)雙鳳牡丹紋盞別具一格。雖同為黑釉茶盞，宋人卻能因時因地而變，發(fā)展出不同品種，宋瓷之美在于單色卻不單調(diào)，此為一例。

[茶托]

茶托約出現(xiàn)于晚唐，兩宋時期隨飲茶之風普及而盛行，造型愈加多樣，一般與茶盞配套使用，可隔熱、防傾倒，體現(xiàn)宋代茶文化內(nèi)涵的提升。宋代許多窯口都生產(chǎn)瓷質(zhì)盞托，但在建窯窯址考古發(fā)掘和出土實物中并未發(fā)現(xiàn)配套的瓷盞托，據(jù)傳世宋、明繪畫，宋人使用建盞時更愛與朱漆盞托配套使用。宋人講究生活品位，在細節(jié)處展露。

[蓋罐]

除沖點器皿極其講究以外，由于茶葉的質(zhì)量與斗茶勝負密切相關(guān)，加之宋人對精致生活的極致追求，故貯存茶葉也要以制作精美的蓋罐加以存放。蓋罐通常器形或沉穩(wěn)或洗練，紋樣突出，刻畫工藝精美，富有立體感。宋人對宋瓷美感的巧思精造，滲透于方寸茶席之間。（林清清 肖夢雅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