屏幕里的中國味道

【文藝觀潮】

作者：楊洪濤（中國傳媒大學戲劇影視學院教授、博士生導師）

美食是重要的文化符號，它可以反映不同國家和地方的歷史文化，也能展示全人類共同的智慧和創(chuàng)造力。具體到影視領域，美食是創(chuàng)作的題中應有之義。尤其是近年來，隨著文藝領域掀起一股傳統(tǒng)文化熱潮，再加上影視創(chuàng)作理念更新迭代，越來越多的創(chuàng)作將美食當成重要類型元素，甚至主題內容。《澳門雙行線》《無辣不歡》《早餐中國》等紀錄片或節(jié)目通過繪制地方特色美食地圖的方式，探索美食和文化、生活、社會現(xiàn)實的交匯點?！陡篙叺臉s耀》《狂飆》《去有風的地方》等影視劇，將餃子、豬腳面、鮮花餅等美食元素融入敘事，成為傳遞情感、傳播理念的媒介。從某種意義上講，美食已成為影視作品描摹社會和人生不可或缺的意義載體。思考如何更好地用影像書寫美食里的中國味道，進而助力創(chuàng)作實現(xiàn)心靈共振、價值引領和文化傳播，可為影視作品提供更多創(chuàng)制思路。

以食為媒，傳達豐富的戲劇信息

在影視作品中，食物蘊藏豐富的信息，如人物的生活習慣、價值觀，故事的時代背景等。當美食的畫面配合制作享用時的奇妙聲效，能激發(fā)觀眾味覺、嗅覺的聯(lián)覺效應，從而獲得心領神會的參與感、認同感。因此，創(chuàng)作者經常借助美食元素塑造人物、輔助敘事、闡釋主題。

《白鹿原》里白嘉軒、鹿子霖端著碩大的碗，就著大蒜和辣子吃油潑面。粗獷的吃相彰顯了西北人的敦厚實在，也為他們幾十年間恪守本分的人生故事埋下伏筆。同樣的配方、熟悉的味道，在不同年代卻透露不同信息?！堆b臺》里的刁大順帶領一群精壯漢子熬夜裝完舞臺后，總會聚在小攤前吃面。吃面的規(guī)矩沒變，還是可勁用嘴吸溜，卻表現(xiàn)了裝臺工人做事認真負責任、做人知足敢擔當?shù)奶攸c?！度松贰防锔呒恿殖悦娴膽蚍?，則吃出一種孤獨而堅韌的人生況味：除夕夜，上海破舊閣樓里，一碗飄著幾根青菜的清湯掛面，在窗外的漫天煙花映襯下，顯得格外清冷。這一細節(jié)與高加林對山溝外的世界充滿渴望，堅信追求就有希望的理念遙相輝映。同樣是吃面，或狼吞虎咽，或細嚼慢咽，不同性格、不同境遇的角色吃出了不一樣的心境，直接反映出他們對待生活的態(tài)度。

如果說美食元素是“好看的皮囊”，那么美食元素背后的精彩故事則為這副皮囊提供骨架支撐。《父輩的榮耀》用幾頓吃餃子的戲份串起陳興杰的人生經歷——父親去世、母親外出打工，高中生陳興杰被父親好友顧長山家收留，顧長山愛人專門包餃子歡迎他；多年后，顧長山家突發(fā)變故，已在廣深成家立業(yè)的陳興杰決定回鄉(xiāng)創(chuàng)業(yè)、照顧家人，他一邊吃著餃子，一邊向妻子說出自己的想法；結局處，陳興杰帶著家人過上好日子，一家人圍坐著包餃子……幾場戲里，“餃子”成為重要意象，彰顯陳興杰與家人、林場、家鄉(xiāng)之間的深沉情感。以美食為媒介展開生活化敘事，可以營造真實情境，讓觀眾在日常情感體驗中沉浸式感受人物的境遇，理解他們的選擇。

美食還能助力主旨思想的傳達，實現(xiàn)潤物無聲的效果。比如《覺醒年代》里吃老北京涮肉的場景：陳獨秀對食材、調料、吃法如數(shù)家珍，吃的時候大快朵頤，詮釋了革命先輩的真性情以及對生活的熱愛。還有毛澤東與一群革命青年相聚的一幕，他們一邊吃飯，一邊談論《新青年》雜志，嘴里咀嚼著湘菜的辛香，話里品評著中國的未來。不同于正襟危坐的嚴肅會議，這些場景用一飯一菜把革命理想與人的基本需要緊密連接，使革命先輩形象在濃濃的煙火氣中走向崇高，他們所討論的問題、所彰顯的精神也以潤物無聲的方式流淌入觀眾心中。

以食為介，挖掘深厚的文化底蘊

正所謂“民以食為天”。在中國的傳統(tǒng)文化中，美食扮演著重要角色。中國人總能在重要的時間節(jié)點，選取符合時宜的食材和特有的烹飪方式制作珍饈佳肴，并在日復一日、年復一年的相聚、慶祝、紀念中，不斷把民族記憶、家國情懷、鄉(xiāng)土情結、人倫情感沁入味蕾、注入心田。很多影視創(chuàng)作者敏銳捕捉美食在文化發(fā)展傳承上的特殊意義，紛紛深挖這一素材富礦，從一道道美食切入創(chuàng)作，表現(xiàn)中華文化的豐富多彩和中華文明的薪火相傳。

中國幅員遼闊，人口眾多，由于各地自然條件、經濟文化發(fā)展水平和人們生活習慣不同，在食品選料、制法及口味上，逐漸形成不同的地方特色和風味?！度ビ酗L的地方》里的鮮花餅表現(xiàn)云南的浪漫詩情，《長沙夜生活》里的米粉詮釋湖南的濃烈熱情，《什剎海》匯聚八大樓、八大居、八大春的名菜，將老北京的局氣豁達表現(xiàn)得淋漓盡致。這些美食元素如同多棱鏡，折射不同地區(qū)的風土人情，使地域特色文化得到有力傳播。

影視創(chuàng)作在講述美食的制作食用過程時，將節(jié)日文化、風俗習慣融入其中，詮釋人們對故鄉(xiāng)、家國的真摯情感和對幸福生活的感恩、對美好未來的向往。以端午節(jié)美食為例，紀錄片《風味人間》系列里，高郵人在餐桌上擺著十二道跟紅色相關的食物“十二紅”，祈愿“日子紅火”?！秾の稏|莞》里東莞的菜籃粽、魚簍粽等形狀奇特，蘊藏著豐衣足食、風調雨順等美好寓意。這些與美食相關的人文場景喚起受眾對中華傳統(tǒng)文化的歸屬感和認同感。

從餐桌上的各式菜肴能看出人們的生存狀態(tài)和生活態(tài)度，而怎么吃、和誰吃則反映人們的情感歸屬和價值理念。比如紀錄片《佳節(jié)》《風味人間》等，創(chuàng)作者講述一頓飯人們落座的規(guī)矩、上菜的次序、夾菜的分寸。這些細節(jié)表現(xiàn)飲食民俗、勾畫世情百態(tài)，彰顯融入中國人骨血之中彝倫攸敘的倫理道德、源遠流長的家風傳承、奮力前行的精神力量，與觀眾構筑起牢固的情感紐帶，喚起價值認同。

以食為材，建構獨特的審美空間

對美好事物的向往是人的本能，這是美食之所以受當下影視創(chuàng)作歡迎的重要原因。影視作品運用高清攝像、特寫、后期調色等手段，呈現(xiàn)精美的視聽效果，渲染詩意的意境氛圍，使觀眾獲得美的享受。

紀錄片《人生一串》圍繞“煙火氣”和“市井味”展開，用詼諧幽默的解說、寫意的慢鏡頭和寫實的移鏡頭，將深夜街市的閑暇愜意、熱辣也平凡的人生故事以及“萬物皆可烤”的生活意趣娓娓道來。紀錄片《沸騰吧火鍋》里紅色湯底咕嚕咕嚕冒著熱泡，舒展開的豆皮隨著水汽上下浮動，鮮嫩菌類夾雜在各類蔬菜中若隱若現(xiàn)，煮熟的牛肉在醬料中翻滾入味。創(chuàng)作者運用大量特寫鏡頭，展示火鍋這道中華美食的人間煙火氣。綜藝節(jié)目《一饌千年》以轉盤式的空間設計連接“廚房”“演饌劇場”等場景，通過旋轉“時空”，讓觀眾于移步換景中多視角品味古代美饌的味之美、形之美、意之美?！秹羧A錄》則在考究的鏡頭語言中再現(xiàn)茶百戲技藝和茶點，營造精致的宋風宋韻。這些內容把美食、美景、美好生活融為一體，詮釋中國人獨有的生活美學。

總之，美食是人們提升獲得感、幸福感和安全感的重要途徑，是中國式現(xiàn)代化進程頗具人情味的顯性表達。影視作品對美食的重視，顯示了創(chuàng)作者對社會生活的細致觀察，對民族文化的自覺歸附。用影像展示中國美食、書寫中國味道，要深度挖掘中華飲食文化背后的思想內涵，賦能價值引領；要研判不同美食在不同類型影視作品中可以發(fā)揮的藝術空間，用美食講好中國故事；還應深挖美食背后的歷史文化，探尋中國式現(xiàn)代化發(fā)展的文化根脈。相信更多以美食入題的優(yōu)秀影視作品能夠涌現(xiàn)出來，為飲食文化添加屬于這個時代的生動注腳，也為影視藝術創(chuàng)新發(fā)展作出有益實踐，更為中華優(yōu)秀傳統(tǒng)文化的創(chuàng)造性轉化和創(chuàng)新性發(fā)展打開廣闊天地。

《光明日報》（2023年09月20日 15版）

來源：光明網-《光明日報》